在臺南安平地區,俗稱「湯匙山」的安平公墓,自明清以來,便因其地理風水,成為世代安平人的長眠福地,然而在400年前,湯匙山也是荷蘭人建造守衛熱蘭遮城的「烏特勒支堡」所在地。無論是碉堡或墓塚,湯匙山始終扮演著「守護」的功能,即使有形的碉堡不在了,它仍是安平人心中重要的無形堡壘。
講到臺南安平,首先你會聯想到什麼呢?除了蝦餅、蚵嗲等小吃,但你可曾注意到,離熱鬧的安平老街、開臺天后宮不遠處有座小山丘,靜靜地匍匐於此。從高空看,它的形狀像一支覆蓋的湯匙,故當地俗稱為「湯匙山」。據當地傳說,湯匙山為風水地理上的「湯匙穴」,屬於風水寶地,能夠庇祐後代子孫,造福世代興旺,故自明清以來,即作為安平當地的墓地,為臺南地區歷史悠久的公墓之一。
長期堆疊下成為墓塚成群的湯匙山,向來是許多藝術家爭相詮釋的經典場景,如1972年由楊麗花主演的臺語電影「回來安平港」劇中男女主角登上湯匙山的一幕;擔任臺南一中長達30年的美術教師謝國鏞老師(1914-1975)在1960年的畫作「安平古塋」,在他的筆下,安平月夜下的墳塚群,以帶有立體派風格的詮釋,並以黯藍為基調延伸出神祕的色彩。
除此之外,也有著名攝影家張才(1916-1995)在1947年所拍攝的《永遠的歸宿》:黑雲密佈下,廣闊而擁擠的墳碑群伸延開來,底片沖洗失誤遺留下的小泡點,正好在天空的烏雲中形成一環月暈,替整幅畫面增添了奇妙的神秘和超現實感,令人感到格外荒涼。
來往福爾摩沙的時光旅人
「以時間為座標,以生息於臺灣的人民為主體。從史前時代一直到現代,不同的族群在不同的時期來到臺灣,他們在臺灣所創造的歷史都是臺灣史。」已故中央研究院院士 曹永和(1920-2014)
早在荷蘭人來臺之前,臺灣已有原住民在這塊土地上生活著,之後這塊土地經歷了不同族群的耕耘,臺灣也從天朝上國的邊陲之地逐漸邁向國際舞臺,每一階段都是構成今日臺灣面貌的重要過程。
當我們站在安平的高處環顧四週,蒼海已變桑田,昔日的海外沙洲,如今和臺灣本島連成一體,曾經廣闊的臺江內海所淤積形成沼澤地與海埔新生地,被開闢為魚塭與鹽田,甚至蓋起了樓房。熱蘭遮城、烏特勒支堡與大員市鎮這些好像已經離我們很遙遠,但又真實的存在於安平人的日常生活裡(如與民宅相連的熱蘭遮城城垣建築遺構)。透過古地圖,我們得以認識安平的歷史變遷與地貌演變。
15世紀,歐洲人積極對外拓展新的貿易據點與物料來源,進入「大航海時代」,從較早的葡萄牙、西班牙,到後來崛起的荷蘭、英國等,紛紛探索新的遠東航線與貿易據點。
1624年荷蘭人為了開拓對中國的貿易,遂登陸臺灣,在大員(Tayouan,今安平地區)築奧倫治城(Fortress Orange),1627年改名為熱蘭遮城(Fort Zeelandia),1628年於城堡的東邊規劃一個具有完整設施及街道系統的的市街,稱之為「大員市鎮/熱蘭遮市鎮」(今安平老街與周邊區域),成為當時荷蘭人在臺最重要的軍事、政經與生活中心。
1639年為了加強城堡的安全性,在一旁小山丘(即湯匙山)制高點上建造了烏特勒支堡碉堡(Fort Utrecht)。
鄭成功和荷蘭人在臺灣的最後一戰
「今天上午,敵人開始很猛烈地砲擊那碉堡(烏特勒支堡),現在還繼續在猛烈射擊,這些砲擊已經造成大的損害。」(1662年1月25日《熱蘭遮城日誌》)
1661年4月30日,鄭成功率領300艘戎克船,及兩萬多軍隊,從鹿耳門登陸後,又渡過臺江,登陸禾寮港(今鴨母寮菜市場一帶),開始鄭荷戰役。5月6日,即拿下普羅民遮城(今赤嵌樓),旋即對熱蘭遮城展開長達9個月的圍城之戰。1662年1月25日,鄭軍發動全面砲擊,目標為烏特勒支碉堡與熱蘭遮城,一天內共發射約2500發砲彈。烏特勒支碉堡幾乎被鄭軍砲火轟垮,而荷人雖於下午5點左右撤出,但後來在鄭軍士兵進入碉堡時,荷人卻引爆預設在碉堡內的火藥,造成鄭軍有50人被炸死,也使得烏特勒支堡幾近全毀。
在這場砲戰後,荷軍發現已無退路,於是決定投降。鄭荷雙方在1662年2月1日簽訂條約,荷蘭人撤離臺灣,開啟鄭氏在臺的統治。
清康熙38至43年(1699~1704)間繪製的《康熙臺灣輿圖》,是當年臺灣社會文化生活及清初對臺灣地理知識的縮影。其中一鯤鯓(指「沙洲」)因較臺江內海周圍鯤鯓幅員廣闊,水師營即駐紮於此。
清道光3年(1823 年)7月的一場暴風雨,造成曾文溪改道,大量泥沙注入臺江內海,致使原本「江濤洶湧、可泊千帆」的臺江內海逐漸淤積,最後與臺灣府城連成陸地。
牡丹社事件後,清廷於同治13年(1874)3月29日任命沈葆楨為欽差大臣,辦理臺灣海防兼理各國事務,5月沈葆楨與法國軍官日意格(MM. P . Giquel)、傑翁達(L. Dunofer De Segonzac)率福州船政學堂部分學生,分乘馬尾船廠所造運輸兵輪經泉州、澎湖抵達安平,一直待到1875年8月才轉往江寧(南京)接任兩江總督,期間除了籌建二鯤鯓砲台(今億載金城)外,也由船政學堂學生完成《臺灣全圖》、《臺灣府城並安平海口圖》(比例尺:1萬分之一)等地圖,為臺灣最早以現代測繪技術製作完成的有精確比例尺城市地圖。其中《臺灣府城並安平海口圖》是認識清領末期安平附近的街道與空間發展、分布圖像的重要依據。(參考資料:謝國興(2013),福州船政學堂繪製的臺灣第一幅現代城市地圖,《臺南文獻》第4輯,頁106-123。)
清領時期,安平逐漸成為臺灣府城重要港口,加上雍正、乾隆年間准許攜眷渡臺,使得安平漢人日漸增加,而來自不同家鄉的移民,形成不同「角頭」(即聚落),主要有六個角頭,分別為:海頭社、港仔尾社、王城西社、灰窯尾社、十二宮社和囝仔宮社,亦稱「六部社」,各個角頭又有其代表性「社廟」為信仰中心,發展出的祭祀行為也成為凝聚居民對於公共事務的參與。
日本政府引入西方近代都市規劃的方式,重新打造臺南的城市空間。1928年發行的《臺南市街案內地圖》中,已標注當時的町名與町目名,繪製範圍為臺南市舊城及五條港,並在附圖《安平街全圖》中可看到當時湯匙山與安平聚落之相關位置。
安平地區的生命博物館
安平公墓自明清以來,經過了許多世代,已成為許多居住於此的安平人的最後依歸,每到農曆春節與清明時節,來此掃墓者也往往是居住於安平傳統聚落的社區居民及返鄉家屬,也使清明掃墓成為安平人的另類聚會。
若你走在安平公墓旁,遠處攤販的賣藝歌唱聲,對比眼前這片蔓草叢生的公墓,雖顯得寂寥,但同時也會發現,世代居於此的在地人依然在此認真地生活著:剝蚵殼的婦女邊工作邊談笑,或是老人們成群地在一旁的椅子上下棋、談天,甚至打盹。回顧安平地區的發展,百年來與海洋密不可分,也造就了安平地區特殊的自然地貌和歷史,而安平公墓的特殊性,讓它更像一座生態博物館,保存了許多有形與無形文化資產,這裡是最生活化的歷史現場,使我們得以從此地認識安平的過去;關於安平歷史的視覺、聽覺、味覺與觸覺,仍瀰漫、遍佈在這空間,歷史仍以各種不同的面貌延續下去。
放水燈與放山燈科儀
安平地區俗語:「城隍廟沒普,無人敢普。」每年農曆七月在安平地區會率先由掌管陰陽秩序的城隍爺所在的安平城隍廟舉行普渡,之後才由其它角頭社廟接續辦理。而放水燈與放山燈儀式,在安平地區只有城隍廟才有。不同流放實體的「水燈」,「放山燈」則是在安平大眾廟廟埕,面朝安平公墓,以「發送牒文」方式,邀請公墓中的男女孤滯魄等,前來接受人間饗宴普施 。(參考資料:吳明勳《十社共祭無主孤:安平城隍廟的陰陽醮》)
故陸軍軍屬墓
1937年爆發中日戰爭,日軍為了擴充戰場所需的人力,從臺灣大量徵調軍夫,從事後勤運輸、補給修護等雜務。據統計,在安平地區就有400多人被徵調,年齡從17歲到40歲都有,工作期從四個月至兩年,大多數的工作期滿後返回安平,但也有在戰爭中遭迫擊砲擊中戰死與患病病逝,當時日本政府為撫慰家屬並宣揚他們的武勇愛國意識,便將第一批在中國戰場陣亡的12位臺灣軍屬安平軍夫安葬於湯匙山,並於1938年建「故陸軍軍屬墓」,又稱「十二軍夫墓」,將軍夫姓名與生平事蹟刻於每座墓碑前後,並舉行祭典以表彰紀念。
據曾擔任軍夫的何亦盛指出,日軍考量安平是勞動人口地區,多從事魚塭、捕撈、鹽務、鐵工、搬運等工作,比較耐操勞,加上當時安平地區國民教育普及,民眾熟諳日語,故在種種考量下,安平人遂成為日軍在發動中日戰爭時,被徵調為軍夫的首批主力。二次大戰終戰後,日人撤離臺灣,國體變更,昔年帝國體制下的榮典場域,轉變成為後代子孫祭祀父祖的場所,軍夫墓為紀念二次大戰參戰陣亡軍屬的紀念物,見證了臺灣參與二次大戰的歷程。
2000年時安平文教基金會開始記錄、收集軍夫的史料,於2010年起,在清明節時邀集尚存的軍夫長輩、家屬後代及地方仕紳,共同舉辦安平軍夫祭的追思紀念活動。